第三十四章
为即将失去的田地哭,更是为自己哭。
他们终究是没有拥有属于自己田地的命,上天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好运道。有人认命,开始招呼自家子侄随少年离去。虽然这位小君子家中田土不多,未必能安置下他们这么多人。但这位小君子一向言出必践,去了至少能有衣有食地过完接下来的冬天,可以来年再做打算有人认命,自然也有人不认命。一个须发皆白,脊背佝偻的老人快步跑上前,伸脚踢翻了一个听从家中长辈之言,正垂头丧气往回走的青年,从他手中夺过了铁插,重重杵在田中,戟指怒喝道:“退退退,就知道退!“老子就是信了你们的邪,才一路退到了这,没白天没黑夜,裤腰带都勒断了三根的干了五年!五年!
“结果到收粮得地的时候你们说要退了。你们把手伸到口口里摸摸,是不是已经没了那二两肉,没法子再站着撒尿了!“要退你们退,老子不退!老子今日非得和这些畜生过过招,看看他们的脑袋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结实,一插拍上去只留个白印!“早死晚死都是死,老子也拉个垫背的一块!来啊!哪个不怕死的就先上来!”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直戳人心窝,就连那被视为主心骨的少年此时也被他锐利的目光所迫,不敢与他对视,更别说什么劝解之言了。田子家中不过五口人,父亲在去年积劳成疾病故,此时男丁中属他最大,在联合垦荒的人群中属于少数派,先前被身边离开的同伴一拉,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离开了队伍。
然而此时听到老者的话后,顿感心头有一团火在烧,一咬牙一跺脚,挣脱同伴的手快步跑了回去站到老者身边,像之前一样对着游侠们举起了铁插。当然,和之前一样,依旧是颤巍巍的。
但这已经足够令怒发冲冠的老者欢喜,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后生,平常真是没看出来。
田子唯有回以苦笑,他并不勇敢,只是已经无路可退。父亲临终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只有保住这些田家里才能立住脚,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否则孤儿寡母的迟早被人连皮带骨地吃干净。父亲是田子见过的最聪明之人,所以父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是以卵击石,哪怕希望渺茫。但是万一呢?不努力的人可是连万一的希望都不会拥有。
人心中都有着勇气,只是需要人带头。
老者与田子的挺身而出令更多人心中的勇气被激发,陆陆续续有人折返,形成了一面更小、但更坚固的人墙。
令那领头的游侠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就不该为看这狗咬狗的热闹,放弃了纵马冲散人群的最好时机。现在好,这帮泥腿子是真要玩命了。但也问题不大,他们十余人除了骑士都穿着甲,还有弓箭,打这些泥腿子就像老子打儿子,无非是费点功夫罢了。
游侠抬起手,欲要下挥,发出进攻的命令。然后两根套马索就结结实实套在了身上,把他拖拽倒飞而出,巨大的疼痛顺着脊椎传递到大脑,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慌得他连忙抬出靠山:“我是龙阳君府上门客,好大狗胆,竟敢绑我!不要命了吗!”
魏治是信陵君长子,且是最受器重喜爱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将来接过信陵君位置的必定是他,因此能成为他护卫头子也非徒有蛮力之人。护卫队长略想了想后抬起手:“停止进攻,把他们手里的火把都灭了,不用绑,看着就行,你去向公子禀报此事。”于是嬴成蟜第一次见到了素来温文尔雅的魏治极其难看,仿佛能开酱料铺的脸色。
他略想了想,大概想通了其中缘由,但故意问道:“治兄,贵国龙阳君真是够不讲究的。这些都沦落到垦荒的农人,身上能榨出什么油水啊,这么威风去找钱多的显摆岂不更好?”
魏治被嬴成蟜这么一挤兑,脸色更差了,强撑道:“龙阳君虽爱财,却从不行此强夺民产的不仁不义之举。多半是他手下门客打着他旗号私自为之。”嬴成蟜继续挤兑:“原来魏国是这般没有法度的地方啊,区区一个门客披张虎皮便能横行无忌了。
“吾久闻信陵君之贤,多得百姓爱戴,治兄今日既然遇到,就不打算管一管吗?否则我真怕信陵君的清誉有损啊。”魏治被赢成蟜挤兑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但他没有动。在他看来父亲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按律法规定地收粮收税,天灾时减免税赋并开仓赈济罢了。
然而仅仅是这样就让王上深深忌惮,不仅不让父亲参与朝政,更是将父亲当做应急的夜壶。
需要的时候火急火燎找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深深塞入床底,不让哪怕一个人看到。
父亲率领六国联军大败蒙骜,一直打到函谷关下后,就重新变回了需要塞入床底的状态。
非但没能参与六国第二次合纵攻秦的战事,就连世人皆认为会给父亲的丞相位置,那也是龙阳君的。
龙阳君虽然看不上这些小钱,但为人却极度护短,他不想给父亲惹麻烦。眼见魏治都被自己挤兑成这样了还没冲出去解决问题,嬴成蟜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了。
干脆站起身冲车边的梁茂张开了双臂。
梁茂会意,侧身将嬴成蟜抱到了马背上。
魏治大惊:“长安君,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