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田子努力握紧手中的铁插,这是他全家唯一能够称作武器的东西,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而且抖得厉害。这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在驱使着他。
任谁在看到十余个穿着皮甲,各挟刀弩,经受长期训练,甚至还有两个骑者的游侠队伍与举着农具,乱哄哄挤成一团的农人队伍对峙时,都会下意识地将胜利压在游侠一方。
甚至都用不着游侠们动手,只需要让两个骑者纵马一冲,这些"乌合之众”就会四散溃逃。
这是游侠们一路行来的经验之谈。
然而田子没有退,也不打算退。他努力弯下腰,将自己沉入最为熟悉的泥士中。
田子之所以叫田子,并非他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被冠以子的尊称。而是他的母亲在怀着他时也从未放下过田中劳作,最终在田中生下了他。田中所生之子,即为田子。
然而十分地狱笑话的是,田子虽名字里带着田字,在田中出生,亦在田中长大,可从他出生到现在,十五年辛勤劳作,家中仍然没有哪怕一分的田地。或者说本来快有的,但正在失去中。
“希??--”两位骑者的马匹显然没有经过战阵厮杀,对面前高高举起的一排铁插应激了,不停地打着响鼻,用前蹄踢踏着地面,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前去将这些碍眼的东西冲散。
好在有骑者不停安抚着它们。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泥腿子目前阵型未散,贸贸然冲过去说不定会让马匹受伤。
这些宛如野草,根本割不尽的贱民们加一块都没一条马腿贵,根本不值得他冒着伤马的风险冲。
于是马背上的骑者冲着地上的游侠示意,让他们先制造一个缺口出来。在这年月,骑兵属于一等兵种,步兵差着十万八千里,因此在得到示意的第一时间,站着的游侠头子就大踏步向前,胡乱挥着手中的钢刀,嘴里发出威胁:“一帮不识抬举的东西,赶紧散了,否则我这手里火把一落,让你们今年半粒粮都收不到!”
粮食收成就是农人的命根子,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秋获时节,但凡挨着点火星,今年一整年的辛苦就要白费,大概率熬不过严寒漫长的冬天。但是没有人退,因为界碑就在身后。
一旦退了,休说是粮,就是地都要没了。
过去上千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落到田里摔成两瓣,半夜饿得头晕眼花,猛灌凉水欺骗自己,只为了多留点粮食做种子,一插下去挖到了石头,震得手上的水泡撕心裂肺的疼。
结果眼看只要今年缴了粮食地就要变成自己的,却突然冒出“贵人"说什么他们的地被征了,而且连人都要成为佃农。这谁能忍得了啊,再害怕也要拿起家伙事干仗。即使大概率打不赢,要用脖颈中的热血浇灌这片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土地。有气力的年轻人在前头顶着,年纪大些的老年人则聚在一起,围着个年约十岁上下的少年哀求道:“小君子,如今该怎么办啊?”将生田变做熟田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困难的事。耕种同样面积的田地,付出同样努力,生田粮食产量仅有熟田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
而想要将一块生田变成熟田,少说要三年努力,这就意味着在决定开垦生田之前,必须得有一年的口粮余额,否则根本等不到生田变为熟田,人就要饿列了。
可这年月的农夫劳累一年能混个肚饱就算不错。攒下足够全家人吃一年的囗粮纯属做梦。
否则也不至于嬴成蟜选的那块地方十年过去了还荒着,魏治一听说他要撒钱开荒整个人就重新变得热情。
因此能聚集如此多贫民开荒,甚至形成有组织的抵抗,背后肯定是有靠山的。
而被农人们视做主心骨的少年此刻脸色却十分难看。他总算明白了当初他提出要资助这些受灾的农人时父亲为什么会露出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神色。
父亲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都要多,肯定是早就料到了有人会仗势欺人吃现成的。
也是,抢现成的可比从零开始创造来得快多了。绝大多数高官显贵非是有超常人之智,而是有超常人之权罢了。
地嘛,给别人来种,田嘛,得由他们来收。但此时的境况容不得少年沉下心去总结人生感悟。望着一双双期盼望着他的眼睛,少年只觉喉中堵得厉害,再无当初贷粮时的爽脆利落。
人的神情与肢体语言其实已经能透露出许多东西,有些老人的身体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但他们仍旧固执的看着少年,期望少年能如三年前一般天神降临,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他们终究失望了。
少年低下头,声若蚊纳:“退吧,诸位若不弃,可来我家谋一份生计。”他们家能在魏国立足,全凭已经离世的大父遗泽。可大父虽说受人尊重,但终其一生不过是个在魏国避难的客卿,被虚置高位,并不掌握实权。尤其是如今与父亲相交莫逆的魏相病重,还不知道这份尊重能剩下几分,他不能再给大父添麻烦了。
言语,或言之言语能带来的希望是最珍贵的东西,游侠们用刀剑都没能使农人们退却,但少年用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做到了。年老的农人开始无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