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脸上,映着她含水般澄明的双眼。
她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那神情是一个母亲再熟悉不过的小心、依赖与孺慕。
“兰姨,我叫云谣,宋云谣。”
兰姨一愣,讶然之余,忽然尝出几分苦涩。不过听自己心疼一句,就愿意收起浑身的刺,轻易将名字和盘托出。该说她太傻了,还是可怜她或许从未得到过旁人的怜惜?兰姨慢慢点头。
“好,我记住了。云谣丫头。”
时近三更,灵山上松涛阵阵,夜风微凉。沈不器随意披了件袍子,轻轻推开房门。
抵达灵山的第一夜,因为昨日发生的种种意外,冯乐之兴致缺缺,用过斋饭后三人便上山各自歇下。
可不知为何,沈不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竟一夜未眠。熬到三更,依旧不见睡意,干脆起身穿衣,去外头逛逛。
他们所住的地方叫“云栖斋”,几间屋舍错落在山头,环境很是清幽。小院外就有一座矮亭,依山而建,视野开阔,恰能俯瞰整个静雪庵。两处相隔算不得远,站在矮亭里,甚至能看清佛殿屋顶有野猫一闪而过。月明星稀,难得是个晴夜。沈不器漫步到矮亭,刚刚站定,竞看见一盏灯笼在静雪庵里移动。
三更天,谁还在外头走动?
沈不器心中纳闷,目光不由随那身影而动。却见那人先是进了一间禅房,在里头停了片刻,又提着灯笼走到庵堂深处另一间小院。
那身影在一间禅房门头站了许久,放下灯笼,竞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此人未免有些形迹可疑,沈不器不得其解,又见那身影朝后山走来,便决定绕路下山,跟上前去探个究竟。
一路摸黑下山,终于绕到那人前头。他隐藏在山路边的树丛里,耐心等着那人走来。
可等人靠近了,他才发现,来者竟是那位宋娘子。山路难行,她手持灯笼,脚步深深浅浅。下了数日的雨,山道上处处积水,又有落叶掩盖,她一时不察,脚一滑,竞摔倒在地。沈不器一惊,刚要上前,却见她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捡起灯笼,原地试了试,似乎扭到了脚,干脆寻了块干爽的草地,随意坐下。灯笼放在身边,微茫烛火映着她的脸,沈不器这才发现,她脸上一片水光,竞是纵横的泪。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可她的神情如此平静,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哭腔或喘息。若非亲眼看见,他绝对猜不到,她此时正在哭泣。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平溪山寺那一夜,她与自己说起被劫匪打劫、与亲人失散
那时她也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个不停。可不知为何,他竞觉得眼前她哭得无声的样子,更叫人心酸。
沈不器隐隐有种预感,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然而这份隐秘的真实,却被他窥见了。
只见她呆坐片刻,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痕,又按了按脚踝,想重新站起身。可她脚边忽有什么一窜而过,宋云谣一惊,身子踉跄,竟又跌倒在地。这回,身体快于意识,几乎不假思索,沈不器迈出林子,快步朝她走去。灯笼不慎被推倒,烛心灭了,眼前一片黑暗,怕她惊慌,他又开口道,″姑娘莫怕,是我,沈三。”
宋云谣身子一僵,没想到这林中竞还有人,更没想到在此处的人就是沈三。“是不是扭到脚了?”
他蹲在她跟前,似乎想查看她伤处,又觉得不妥,便只伸出手臂,关切道:“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宋云谣想推辞,试着自己站起,可左脚一站实,脚踝便钻心心的疼,不由闷哼出声。
沈不器看出她勉强,可此时她清醒着,总不能如昏迷时那般直接抱起就走,两难之下,他竞也僵住了。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他只能道:“要不,再坐着休息一会儿?”见她没有拒绝,沈不器虚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石阶休息,自己则捡来灯笼,蹲在地上重新点烛。
烛火亮了,他将灯笼放在二人之间,思索片刻,终于开口。“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顿了顿,“也没想到,原来你不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