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楚庄王
“寡人听闻南方有鸟,三年不鸣。“年轻的楚王熊侣把玩着青铜酒爵,琥珀色的酒液在兽面纹觥中泛起涟漪。殿外春雨淅沥,打湿了郢都新漆的朱红檐角。令尹成嘉立于阶下,看着这个登基三载却终日游猎宴饮的君主,目光如审视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铜灯摇曳的光影里,熊侣忽然掷爵大笑:“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酒器坠地的脆响惊起殿外栖鸟,成嘉望着满地碎片,终于在这位二十二岁君主的眼中看到了蛰伏的锋芒。
公元前605年的夏夜闷热异常,章华台上百盏牛角灯将云纹青铜鼎照得通明。楚庄王举着犀角杯穿过席间,玄色王服上的蟠螭纹在烛火中游动如生。这场庆贺平定若敖氏叛乱的夜宴,实则是他对朝堂的又一次试探。
“诸卿可尽解冠缨!“随着君王诏令,百余名臣子纷纷摘下象征身份的冠带。乐师击筑的节奏忽然急促,烛火骤灭的刹那,许姬的惊呼划破黑暗。待火光重燃时,美人云鬓散乱,手中握着半截锦带——有人趁暗调戏了王的宠姬。
庄王凝视着案上裂璺的玉璋,想起三年前斗克之乱时叛军箭矢穿透宫帷的寒光。他忽然朗声笑道:“今日与卿同乐,不断缨者非丈夫也!“群臣愕然间,但见君王亲手折断玉璋投入酒鼎,百盏铜灯次第熄灭,章华台上月光如瀑。
那个胆大妄为的唐狡跪在丹墀下时,庄王正在擦拭新铸的龙渊剑。寒刃映出他眼底的笑意:“孤王要的不是完美无瑕的臣子,而是敢在黑暗中摘星的勇士。“三年后,当这位曾扯断许姬衣带的将领死守郑国城门时,血染的战袍上仍系着当年宴席的锦缨。
郢都的晨雾尚未散尽,庄王已立于观星台上。他手中的《梼杌》竹简还沾着露水,这是楚人特有的史册,记录着历代先君征伐四方的壮举。脚下新筑的城墙蜿蜒如龙,将江汉平原的沃野尽收腹中。
“减三军冗员,改车战为步骑。“庄王以剑尖在沙盘上划出弧形,“在云梦泽设舟师,战船要装上连弩。“将军养由基看见沙盘中突然升起的狼烟——那是君王用燧石点燃的艾草,青烟勾勒出中原列国的版图。
改革赋税的法令刻在青铜鼎上那日,太庙前的棠梨树飘落雪白花瓣。庄王抚摸着鼎身饕餮纹,对太宰说道:“昔年禹铸九鼎定九州,今楚鼎当重千钧。“鼎耳悬挂的玉磬在风中轻鸣,仿佛应和着江汉之滨的渔歌。
公元前597年深秋,黄河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在邲地拐出狰狞的弯道。晋军赤色旌旗遮天蔽日,楚营黑色大纛却始终未动。庄王站在巢车上,看着晋国战车扬起的烟尘逐渐逼近。
“传令全军后退七舍!“这道出人意料的诏令让晋军统帅荀林父露出冷笑。当楚军退到第三舍时,庄王突然掀开战车帷幕:“晋人已骄,可击矣!“三百辆蒙着虎皮的战车从侧翼杀出,车轴包铜的轰鸣声宛如惊雷。
养由基的箭矢穿透晋军大旗时,庄王正用玉柄马鞭敲击着缴获的晋鼎。青铜器皿发出沉郁的回响,与战场上楚人的欢呼交织成霸主的乐章。此战缴获的八百乘战车,后来被熔铸成郢都城门上的九凤衔环。
晚年的庄王常独坐章华台,看云梦泽的落日将九连铜灯架染成金色。他手中把玩着周天子送来的彤弓,想起少年时在云梦泽射落的苍鹰。太医令送来汤药时,听见君王在吟诵新作的诗句:“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公元前591年深冬,郢都的梅花开得格外早。庄王最后一次巡视新落成的明堂,指尖抚过墙壁上彩绘的九州疆域图。在象征楚地的朱凤图案旁,他添上了最后一笔——那是长江入海处的浪花纹。
三日后,钟鼓齐鸣中,五十六岁的霸主安然阖目。陪葬的玉璧上刻着他最后的诏令:“葬吾于纪山之阳,墓门向东,孤要看着楚国的太阳从云梦泽升起。“
晨雾笼罩的云梦泽深处,三十艘蒙冲斗舰正在演练新式阵法。船首的青铜撞角劈开水面,船舷两侧的连弩机括发出蜂群般的嗡鸣。庄王赤足立于指挥舰甲板,手中丈量着新制的日晷罗盘——这是从随国匠人处得来的水战神器。
“晋人战车纵横中原,却不知楚人以舟楫为马。“庄王将罗盘嵌入舵台凹槽,青铜指针在磁石作用下微微颤动。当晋国使臣嘲笑楚军水师不过是“泽中游蛟“时,他们不会想到这些搭载投石机的楼船,十年后会在黄河渡口击碎千乘战车。
棠溪工匠坊的炉火彻夜不熄,庄王亲自督造的新型箭镞正在淬火。掺入锡矿的青铜溶液流入陶范,冷却后形成三棱带血槽的致命凶器。太卜用朱砂在箭杆上绘出凤鸟图腾,这些穿透晋军重甲的利箭,后来被中原诸侯称为“楚魂“。
“昔日周王禁楚人铸剑,今当使天下兵戈皆出棠溪!“庄王挥剑斩断七层犀甲,剑身铭文“龙渊“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当郑国城墙被抛石机投掷的棠溪铁弹击垮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