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子

紫气自东方来，浩荡三千里。公元前571年的那个清晨，楚国苦县曲仁里笼罩在琥珀色的晨光中，九条青龙盘桓于李子树梢，满庭瑞霭中传来婴儿的啼哭。这个生而白首的婴孩，注定要用五千真言叩开天道之门。

周王室的守藏室里，竹简的沉香浸染着青年李耳的衣袂。青铜灯盏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夏商周三代的典册在他指尖流转成星河。甲骨的裂纹里藏着王朝更替的密码，钟鼎的铭文中凝结着治乱兴衰的偈语。他看见烽火台上的狼烟化作《连山》卦象，听见诸侯征伐的鼓点应和着《归藏》爻辞，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真相，在守藏史清澈的瞳孔里折射出天道运行的轨迹。

洛邑的秋雨打湿了杏坛的阶前苔痕。三十而立的孔丘携弟子踏雨而来，青铜马车碾碎宫道上的水洼，却在守藏室的门槛前骤然停驻。李耳抚过腰间青牛玉佩，抬眼望见廊下站立的身影——玄端素裳的儒者眉宇间凝结着礼崩乐坏的忧思，而他身后侍立的弟子们怀抱的雉鸟还在滴落殷红的血珠。

“丘闻明王不作，诸侯放恣，敢问先生何以安天下？“年轻的问礼者将雉鸟置于案前。李耳的目光掠过鸟羽上未干的血迹，指尖轻点竹简上的“刍狗“二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夫子可知祭祀之牲与野雉，在道中本无分别？“窗外惊雷乍起，震落檐角积蓄的雨水，将青铜灯盏的火苗惊得跳了一跳。

函谷关的城垛上，关令尹喜已守望了九九八十一日。那日紫微星动，他观天象知有圣人将至，此刻终见青牛踏着暮色自东方徐来。老者皓首如雪，衣袂间流转着昆仑山巅的云雾，腰间玉佩与牛铃和鸣成《云门》古调。尹喜长揖及地：“愿请圣人著书。“

竹笔蘸取终南山露水写就的五千言，在绢帛上铺展成宇宙的纹路。“道可道，非常道“六字既成，窗外忽有白鹿衔芝而过，函谷关外的桃林无风自放。青牛卧于北斗星辉之下，看老者将天地玄机化作笔走龙蛇，七十二日间，日月交替的光影在竹简上刻下八十一道天道轮回。

黄河的浪涛拍打着西去的栈道，化为青牛的老者身影渐隐于流云。函谷关的城楼上，《道德经》的竹简正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尹喜默诵“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忽见关外桃林结果，每一颗蟠桃都浮现着先天八卦的纹样。自此，终南山中常有白鹤衔来玉版丹书，巴蜀之地时现青羊口吐真言，而函谷关的晨钟暮鼓里，永远回荡着五千言的天地回响。

洛邑的秋雨在守藏室的琉璃瓦上敲打着千年前的韵律。李耳将煮好的苦荼推至孔丘面前，氤氲水汽中浮现出三代典册的幻影。“夫子欲复周礼，可知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他的声音像穿过青铜编钟的清风，“昔者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尧舜揖让而日月明，何曾需要三百仪礼、三千威仪？“

孔丘的指尖在漆案上划出《周易》的卦象：“若无礼法约束，人将同于禽兽。先生所谓道法自然，难道要放任诸侯僭越、大夫擅权？“窗外忽然掠过惊鸿之影，将案前烛火扑得明灭不定。

李耳拾起跌落在地的雉羽，任其在掌心化作齑粉：“你看这雉鸟，生于山林便饮清露，困于樊笼则啄碎玉。真正的礼在四时更替而不在钟鼎铭文，在百谷生长而不在冕旒藻火。“他指向墙上悬挂的河图洛书，“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是冷漠，而是让万物各得其所。“

雨声中忽然传来编钟破损的哀鸣，守藏室外，周王室的乐官正为明日祭祀调试雅乐。孔丘望着断裂的钟杵在雨中渐渐生锈，忽然领悟到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克己复礼...克己复礼...“而李耳已转身从金匮中取出《三坟》孤本，泛黄的竹简上，上古帝王治世的真言正散发着星辰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