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忆
罪过不累及子女,他也伤她一剑,算是抵消,她若能活得下去……
钟离雪眸色忽地一变,他敢肯定,那女孩并未死去!墨色身影忽地一闪,处暑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面前只剩下一把掉落在地的黄油纸伞,公子早已没了身影。
药神阁内里间,奚容芷从昏迷中醒来,喉咙干到好似要起火,她吞了吞干涩的嗓子,正待出声,有人自她身后扶起她,而后温热的清水喂到她唇边。她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大口喝起了水。耳边一道温柔的嗓音:“慢些喝,小心呛着。”奚容芷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她抬眸看去,对上灰白青衫少年关切的眼,诧异道:“槿公子?”
奚容槿温和一笑,应了声,扶着她躺下,将水碗放去一旁,转头看她,“感觉如何?″
奚容芷感受了一下右胸口的伤,道:“好多了,多谢槿公子。”“跟我还这般客气呢。"奚容槿注视着她,忽而俯身,抬指将她脑门上黏着的发丝往后拨去。
奚容芷安静躺着,澄净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公子。奚容槿拨开发丝,目光下滑,陷入到那双如秋水剪瞳般的眸子里。尽管他耳尖早已红得要滴血,但他也温柔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奚容芷抬手,握住他放下的手,轻声道:“阿槿,若你我成婚,便带我回药神谷可好?”
纤长睫羽垂下,一股绵长的悲伤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我已许久未回故乡了,这些年,便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那魔教若是当真要取我命,我想葬于父母身旁。”
奚容槿嘴唇一抖,五指反握,攥紧了她的手,“不会的,掌门一定会灭了魔教的!″
奚容芷不语,越发苍白的脸色诉说着她当下的绝望。药神谷之规第一条便是一旦叛离药神谷,此生不得入内,是以她这么多年也没回去过,但若是药神谷弟子娶了谷外的女子为妻,是必须得带回药神谷见家主的。
奚容槿便顾不得其他了,“好,我答应你,待我们成婚,我便带你回药神谷。"他温柔地笑起来,“本也该回去祭拜岳父岳母二老的。”奚容芷这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多谢你了,阿槿。”奚容槿莞尔,“都说了,跟我不用这般客气。”屋内二人两厢对望,牵手相顾,情意绵绵。屋外两道身影悄无声息远去。
钟离浩回了灵堂,看着跪在地上哭得眼睛红肿,重情重义的傻儿子,唇边抿出一道深深的法令纹。
一旦成婚便回了药神谷?
那这与去了逢蓬岛、夜雨城又有何区别?
若当真让他俩成了婚,莫说那奚容芷留不留得下来,便是药神阁的少年神医怕也要让她给拐走了!
钟离浩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儿子看,盯得双目发红,最后闭了闭眼,转身面向漆黑阴森的棺椁,深深体会到了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的苦。时隔三十年,他又体会到了这样难以下咽的苦。该死的苗疆魔教,中原武林从未讨伐过他们,他们倒先在他颜面上来蹦哒了!
可在大功得成之前,他不得不忍,哪怕是忍得心肝肺腑都疼他也得忍着,否则二十多年的筹谋便都会付之东流。
他如今,只盼着大功尽快得成,届时,他定狠狠荡平了苗疆巫蛊之地!“莫哭了!”
灵堂内登时一静。
钟离浩负手而立,面色沉重,道:“魔教此番来势汹汹,奚容姑娘已身负重伤,若继续滞留外院,恐难周全。”
整个灵堂一时陷入寂静。
“唯有进入宗堂,方可调遣钟楼天字级暗卫与甲字级杀手为贴身侍卫,才能确保她人身万无一失。”
“可宗堂……只能钟离家人才可进入。
钟离雷神色一顿,明白了什么,侧目看一眼身侧的侄子,话语也跟着顿住。钟离浩转身看向楼外阴沉沉的天色,沉沉道:“择个良辰吉日,该备的聘礼一样不可少,该行的礼数半点不能缺,惊雨与奚容姑娘的婚事,须得早日定下才是。”
惊雨正在抽噎的声音一顿,登时抬起了头。他想说会不会太快了些,可观见父亲的脸色,霎时将话语吞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钟离浩见他神色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你不愿了?”惊雨摇头,低低道:“我会与阿芷说清楚,此乃只是为保全她安危的权宜之策。”
钟离浩闭了闭眼,不再言语,袖子一甩,转身出了灵堂。风吹过后山,钟楼屹立于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钟离雪神色冷淡地进了偏殿,一眼望去,兰草鲜活地摇曳在窗台上。耳边不断回响着方才在窗外听到的言语一一她愿与他人成婚……心口莫名烦闷,可他并未表现在脸上,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想,他只是在烦闷,此前心中的猜想并未得到证实。可他不敢深思,如若当真得到了证实,那将会面临着什么。是杀父之仇,还是灭门之恨?
亦或是,只单单正邪不两立的敌我立场……自陇南截杀姬家少门主之后,他与剩余暗卫和杀手日夜兼程赶往塞外天山,但他到时姬家早已被八大派灭门,双毒圣手守门而死,岐门彻底被铲除,门内天山雪莲被孤鸣山与药神谷瓜分干净。
而他,没能手刃仇人,仇人便已死去。
他内心茫然,独自一人出走天山,碰见了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