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雪
亦无所无惧。
那夜风雪肆虐,他和父亲逃回大宋,欲将大王子脑袋献与中书侍郎梁溪。②
那是一位父亲早年结识于无锡的进士君子,因一心抵抗外敌,抨击朝口口败被贬出京,时隔经年,终于得召回京,却又遭同朝官员排挤。父亲不忍他忠勇抗敌、一心为民却屡遭人诬陷,便暗中决定杀了契丹大王子,以此为这位为国为民的好官站稳朝中奠定基础,同时也为大宋抗辽争取一口喘息之气。
然而却在过大同府北岳恒山时,父子俩忽然身中剧毒,全身经脉燃烧而起,哪怕当时他们身处万里冰封的雪地也毫无作用。他年纪小,根本无力抵抗剧毒,不消片刻便倒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一双温暖的大手扶起他,磅礴内力自后背灵台穴涌入。他昏昏睁开眼,满目苍白中,一张被风雪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映入眼帘,满脸络腮胡子也遮挡不住的疲倦和温柔,是父亲。父亲二话不说,聚毕生功力将他身上的毒大半引去,最终浑身经脉爆裂,鲜血四溅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那样白的雪,洒上那样红的血,呈现出世间壮志未酬的难平之意。火焰自父亲身上燃起,熊熊大火,连一丝骨灰都未曾留下。苍茫大雪簌簌飘落,遮住了父亲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片焦土,也沉沉压在他的眼皮之上。
那时的他,眸中再无生机,惟愿追随父亲死去。可醒来时,他却身处洛阳府孤鸣山。
一如此时从幻听中回神,他依旧身处孤鸣山后山寒冰池。“公子!"处暑惊喜地喊了一声。
钟离雪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绝望的凄凉,处暑心间登时一滞,不敢言语。
钟离雪垂眸,心脉寸外的蛊毒印迹簌簌飘动,已然没了扎根之力,内力悍然一转,将毒素全部从背脊伤口上逼出。
处暑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子竞以沙漠牡丹之毒攻击苗疆蛊毒!此法甚至比服用炽焰蛇胆要燃烧得干净,竟用不上天山雪莲,不愧是早前姬家所推行的以毒攻毒'之法。
待蛊毒一清出体内,钟离雪那被死死压制在丹田内的磅礴内力便尽数充盈至他的奇经八脉,掌心聚力运转一个大周天后,他便已恢复了全部内力。夜半时分,沙漠牡丹之毒便已全部被压制下去。钟离雪从寒冰池里出来,一身冰寒之气,池子里竟早已全部变成血水,连千年寒冰都染上了些。
他不急着去换衣服,拖着湿哒哒的衣摆走到窗前,看向那被月华笼罩下,一片平静的孤鸣山。
忽而嘲讽地勾唇笑了笑。
江湖中人人称赞的武林魁首,可不及父亲侠者风范的万分之一,便是他,也远远不及。
可他也如这节节败退的朝代,如这贪生怕死的世人一般,怕了,便退缩了。躲在深井之中,便只看得见眼前的一洼之地。如今这乱世,人人只为自保。
能活,便只争取活在当下。
月色渐移,待钟离雪换了身衣服,处暑拿着止血伤药给他重新涂上。想起伤口由来,便想起晨间备受委屈的阿芷姑娘,处暑不由得嘀咕道:“公子蛊毒既已解,那明日便不用阿芷姑娘再来解毒……“何时解的?"钟离雪忽地出声反问。
………“处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方才不是已经解了么?
难道还未清除干净?
不应当啊,莫非沙漠牡丹之毒还没噬心之蛊厉害?钟离雪却早已阖目,呼吸平缓,似睡着了过去。处暑便不再打扰他,涂好伤药,拉上外袍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怀着种种担忧,处暑只稍微打了会儿盹便起来了,早早在半山腰吊桥口等着。
眼见对面云雾环绕的山道上出现一道白色身影,他激动地搓搓快要冻僵的手,身形一动便要过去迎接。
毕竞昨日公子将人掐伤,他心里也是万分过意不去的,不怪他今日如此殷勤。
然而当他走过一半,出现在吊桥那端的却不是他所想的倩影,而是也一身灰白长衫的奚容槿,正拱手抱拳在与桥口护卫说着些什么。处暑狐疑过桥,走近了去,“槿公子?怎会是你?”奚容槿见他出现,松了口气,忙抱拳行礼,道:“处暑少侠,是这样的,阿芷今日开始便不再进后山替九公子诊脉了,九公子的蛊毒便也由在下接手清除,还望处暑少侠通融一下。”
处暑动了动唇角,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就喊上′阿芷了?他不知为何心口有些闷闷的,转身,不平不淡道:“那便随我来吧。”吊桥口的两名守卫"唰"地一下收了刀尖,侧身让开,奚容槿忙跟上。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后山钟楼了,但还是第一次发觉这钟楼的氛围居然如此压抑,简直难以呼吸。
连那头灰狼今日也格外凶狠,一双赤瞳竖起,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奚容槿暗自擦了擦汗,随着处暑进入到偏殿,连眼珠都不敢乱转,察觉处暑停下脚步,他赶忙朝着高台方向拱手抱拳,道:“九公子,今日由在下代阿芷来为您清除剩余蛊毒。”
钟离雪没说话,高台之后的身姿在晨光暗影下犹如一座屹然不动的山峰,任风吹雨打也不曾动摇。
半响过去,他手里的密函纹丝未动,连折痕都未曾改变。处暑狐疑走上前,俯身,悄声道:“公子?”钟离雪眼睫微微一动,放下手里的密函,视线往下投去,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