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沈不器欲言又止,门外,砚山已取来画作。宋云谣迫不及待接过画轴,展开一看,是自己的那幅未作完的画不假。又仔细看过四处,确定没被那日地上泥浆污了画纸,这才安心。“幸好被沈公子捡走了。“她的笑意真切许多,边看边说,“若这画丢了,只怕赶不上交稿日子。”
沈不器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状也不由笑了,“听书坊掌柜说,宋姑娘如今还接订画的活儿。”
宋云谣将画收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拙作幸得客人赏识,赚几个铜子罢了。”
“拙作?我看未必。“林锦程插话道,“三郎可是个眼光挑剔的。那日见了姑娘的画,爱不释手得很,只恨不能将画当场买下,被贾掌柜几次劝说才作罢。”她有些讶然,却见沈不器微微笑道:“我却有此意不假。左右姑娘都要卖画,不如卖与我如何?由你发挥,画什么我都买账。”宋云谣有些无奈,这少爷的心思也太好猜了些。“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这画技实在说不上上乘,若是为了照顾我,购入一箩筐不合心意的画,与废纸又有何异?”听罢,沈不器却收了笑意,“我何曾说过不合心意?那日只看到这幅松石弥勒,我便出言要买,难道那时我就开了天眼,晓得画师是宋姑娘?”他正色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这画最难得一个朴拙自然、落笔灵…”沈不器指着画,溢美之词信手拈来,偏生还言之有物,什么用笔设色、气韵格调,直教林锦程听得头疼。
再看那位宋姑娘,虽说低头看画、一言不发,瞧着为难得很,可眸光明亮、耳根微红,泄了三分欢喜。
一时间,屋中方才愁云惨淡的气氛一扫。
滔滔不绝说了半晌,沈不器一锤定音:“这下,姑娘总算相信我是真心喜欢这画作了吧。”
他微微扬眉,眉梢间泛起些许得意,向来老成的探花郎,此时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
“那位掌柜说′宝剑赠英雄',姑娘这画,也合该卖给识货、赏货的人才是。”宋云谣自然也被他夸舒坦了,藏在桌下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敲着膝盖。她强压欢喜,轻咳一声,矜持道,“那就多谢沈公子厚爱了。”二人在那约定起画作内容、交稿时日,林锦程被晾在一旁,忽然又察觉到方才在门外时,隐约感受到的微妙。
他眯眯眼睛,慢悠悠摇起折扇。
不多时,一阵雨点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茶房门帘一掀,一道身影急匆匆冲了进来。
“气死我了!”
冯乐之一屁股坐下,不顾众人欲言又止,拿起手边茶壶就开始往嘴里灌茶,吨吨几声下去,重重一放。
“气死我了!”
宋云谣还不曾见过这位冯家小少爷,没想到他竞是如此作派。同清俊如玉的沈三郎、风流洒脱的林锦程不同,这位冯公子长着一双圆眼,身上坠金系玉,瞧着就是家中娇养长大的郎君。见他多半要说起住持家事,她自觉不便再留,起身行礼想走。“一一这位就是昨日那位宋姑娘,对吧?”不等沈不器开口,冯乐之忽然叫住她,“你先别急着走,昨日那官司,我得与你说道明白。”
宋云谣心下一跳,下意识看向沈不器,见他递来个“放心"的目光,这才镇定几分,重新坐下。
“乐之,有话好生说,别把人吓着了。“沈不器眉心微蹙,有些不悦。冯乐之倒是个心大的,叹了口气,“含章兄,我这德行也不是第一天了。”说着,又看向宋云谣,“对不住啊,我不会说话,姑娘多担待。”原来他叫沈含章?
宋云谣默默记下了。
“无事。“她有些心急,开门见山,“那官司怎么了?”林锦程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是方才砚山送来的。宋云谣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誉抄过的结案书,其上写明了钱洪与刘兆当街斗殴的始末,二人各向对方结付诊金药钱,又给官府交了一笔罚金,此案便算结了。
写得洋洋洒洒的结案书,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庄箐箐或宋云谣,更没有静雪庵。
看见结案书,她一颗心总算落定。
“宋姑娘,你可放心了。"林锦程道,“这单子你收好,若他日谁敢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将单子扔他脸上,让他找官府说理去!”沈不器也道:“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宋云谣感激地点点头,将结案书小心收好。冯乐之却冷笑一声,“他们的案子结了,我的案子可没完!”他恨恨道:“胆敢在外头将静雪庵说做暗门子,大姑姑不管,我也要管到底!”
说着,他看向宋云谣。
“这位宋姑娘,当日你全程在场,能与我再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哪些人说了难听话么?”
宋云谣一愣:“什么?”
冯乐之理所当然道:“哪天可不只钱洪那混账说了。旁边围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定要将他们揪出来!”
他看向宋云谣,目光天真中带着几分坦然,“他们是当着你面说这话的,那些人的模样,你都记得吧?”
那日的种种莫名浮现眼前,宋云谣忽觉浑身发凉,背后冷汗直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