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

第22章宋娘子

苏姑娘？

宋云谣怔怔望着他的眉眼，顷刻间，记忆如江水倒灌，淹没她的鼻息。山寺雨夜,饥寒交迫的身体，带血的袍子，烤熟的野栗子，手编的草鞋，塌陷的矿洞，奔涌的山洪…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回,她倏然睁大了眼，瞳孔里映着他模糊的轮廓，现实与回忆交错，两张脸渐渐重合。

沈三。

这个名字如同引线，当即引爆她身体里暗藏已久的恐慌，刹那间，宋云谣如坠冰窟。

“苏姑娘？”

沈不器还未从震惊与狂喜中清醒，只见她微微颤着唇，惊惶如潮水漫过面容，下一刻，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软倒下去。他慌忙伸手去接，方才还站得脊背僵直的人，此时像被抽走浑身力气，瘫软在他怀中，已然昏死过去。

“少爷小心！”

伴着一声惊呼，耳畔忽有破空声掠过，沈不器下意识弯腰护住怀中人，后背却被人狠狠一击，不由闷哼出声。

疼痛令他瞬间回神，当即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又示意砚山抱起地上另一个意识不清的女子，二人试图合力挤出混战的人群。好在林锦程及时赶到，手里握着不知从谁手中抢来的棍子，横在胸前，硬生生为他二人开出一条道。

总算冲出重围，沈不器低头看了眼“苏姑娘”，又飞快回望身后情形。几十个乡民仍缠斗得难舍难分，官兵持刀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见状哄然散去。

一时间，集市上沸反盈天，路边摊子小铺被人掀翻，装货的箩筐飞得四处都是，针线布匹、吃食果子落了满地。

狼藉之中，他甚至看到了冯乐之的身影一一不知怎的，他竞也冲进人群，手里舞着棍棒，愤然加入战局。

目之所及，一片混乱。

沈不器当机立断，朝砚山吩咐：“找马车，我们去静雪庵。”说罢，他又看向林锦程，飞快道：“四哥，等会儿少不了要往衙门走一遭，我不便现身，劳你替我出面，务必摆平此事。”摆平此事？

什么事需得他摆平？

林锦程眉头一皱，目光落到他怀中的女子，想起方才所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心中虽疑惑万千，可他明白轻重，并未追问，只沉声应下：“好，放心交给我。”

说话间，砚山气喘吁吁跑来，“少爷，马车就在街外。”沈不器不再多言，朝林锦程点头作别，抱着怀中人匆匆离去。林锦程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转头一看，匆匆赶来的官兵已将斗殴闹事者降服得七七八八。小斯们也架起冯乐之双臂，强行将他拖出人群。

可盛怒下的冯家小少爷仍不依不饶，手动不了，双腿就不停往方才出言不逊者身上招呼，恨不能将其踩翻在地。

林锦程一个头两个大，默默叹口气。

他上前同衙役搭话，心中不禁暗骂：就没一个省心的……那厢，沈不器一行刚刚抵达车前。

马车是就近临时找的，车厢狭窄。砚山方才已先将庄箐箐扶进车中一侧卧躺，车内另一侧，便只能容下两人并排坐下。砚山小跑跟上来，掀开车帘才发现位置尴尬，刚想开口说再找一乘车，就见沈不器二话不说便抱着怀中姑娘坐到一侧。他们并排坐着，自家少爷小心翼翼揽着怀中人的肩膀，让她虚软的半边身子靠着自己，又拿车上软垫护住她的脑后，以免车程颠簸磕碰。做完这一切，车竟还未动。沈不器一抬头，发现砚山盯着自己不知在发什么愣，不由蹙眉冷声道，“愣着干甚，快走。”砚山这才惊醒，飞快坐上车辕，招呼车夫：“劳师傅加鞭，去静雪庵，尽快尽快！”

车夫却摇头，“快？难喽！”

城里人头攒动，马车一走一停，沈不器小心照看着车内两位姑娘，以免她们因急停摔下座椅。

待出了城，行在官道上，路途平坦不少，总算能快马加鞭。沈不器暗暗松一口气，此时终于分出余力，目光却不自觉看向身侧的女子。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心绪起伏，仍未从重逢时的惊涛骇浪中抽离。他以为她早就葬身桐江之中，尸骨难寻。

可谁能想到，会在这小小的定阳县里再见？那时他们从书坊出来，刚走到酒楼附近，却见街上百姓围聚、人声喧闹。还未摸清发生何事，只闻其中忽然爆发出男人的怒吼与咆哮，如水入油锅，数十人顿时扭打撕扯起来，场面乱作一团。也就在此时，透过攒动的人群，沈不器遥遥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从混乱中站起身，静静面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任他凶神恶煞地抓起衣领，依旧不见服软、不为所动。

沈不器眉心一蹙，当即要上前制止，却见那瘦弱的背影一动，猛然举起手中棍棒，朝那男人头上狠狠打去！

他惊得脚步一顿，此时恰有风吹起她鬓边碎发，沈不器隐约看到她的侧脸，瞳孔骤缩。

刹那间，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他又想起桐江之上，苏姑娘被江水吞没前，最后朝他望来的那一眼。

夜夜入他梦中，向他诉说江水有多刺骨疹髓，向他求救、恨他独活的那一眼。

你还活着。

你竞还活着！

来不及思考，他一眼不落地盯着她，不管不顾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