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困兽之将:章邯与一个帝国的垂死挣扎
咸阳城的秋雨总是带着几分肃杀。章邯站在少府官署的檐下,望着雨中朦胧的宫阙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铜印上“少府章邯“四个阴刻篆文。三年前那个燠热的夏夜,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载入史册——不是作为督造阿房宫的能吏,而是成为大秦帝国最后的擎天玉柱。
雨水顺着鸱吻兽首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章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陇西军营,老将军王翦曾指着沙盘对他说:“用兵如治水,当顺势而为。“那时他还是个刚获公大夫爵位的年轻军官,满心想着如何在灭楚战役中建立功勋。如今王翦的孙子王离正率领长城军团在巨鹿与叛军对峙,而自己却要带着一群刑徒去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史书对章邯的早年记载甚少,只道他“少习兵事,以军功显“。在秦国横扫六合的年代,这个关中子弟如同所有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一样,将生命押在了战场上。灭楚之战时,他担任裨将军李信的副将,亲历了那场惨败。当二十万秦军被项燕的楚军击溃时,是章邯带着残部且战且退,为败军守住撤退通道。
“章将军治军严整,虽败不乱。“司马迁在《史记》中这十二字评价,背后是无数个浴血奋战的日夜。那些年在陇西与匈奴的拉锯战中,他练就了在极端恶劣条件下维持部队战斗力的本领;在平定韩魏旧贵族叛乱时,他学会了如何用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当始皇帝将收缴的六国兵器铸成十二金人时,章邯已凭借军功升至九卿之一的少府,掌管着帝国财政与军工命脉。
咸阳宫中的朝会上,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总是站在文官队列的末端。同僚们热衷于讨论封禅大典的仪制或是阿房宫的营造进度时,他却在计算各郡县的铜铁产量与箭矢储备。这种近乎偏执的务实作风,最终在帝国危亡时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部将周文率领数十万大军攻破函谷关的消息传到咸阳时,满朝文武面如土色。据《资治通鉴》记载,当秦二世在朝堂上询问对策时,时任少府章邯出列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这个建议背后藏着惊人的胆识。骊山刑徒中多有六国遗民和触犯秦法的壮丁,一旦武装起来随时可能倒戈相向。章邯敢提出此策,不仅基于对刑徒心理的精准把握,更源于对自己治军能力的绝对自信。当夜,咸阳诏狱的铁门次第开启,七万刑徒在火把映照下接过了青铜兵器。章邯站在高台上,声音穿透雨幕:“尔等罪愆,今日可赎。凡斩敌一首者,免罪;斩敌五首者,授爵。“
这支临时拼凑的军队在章邯手中焕发出惊人战力。他采用“三丁抽一“的编组方式,将刑徒与留守咸阳的卫尉军混编,以老带新维持建制完整。九月,在戏亭之战中,章邯以奇袭战术大破周文军,斩首万余。溃败的起义军惊呼:“秦军虎狼之师犹在!“
接下来的三个月堪称章邯军事生涯的巅峰。他率领这支“赦免军“如利剑出鞘,先在曹阳击溃周文残部,又在渑池彻底歼灭这支曾经威胁咸阳的起义军主力。当周文在渑池自刎的消息传回咸阳时,章邯的威名已响彻关东。那些曾经质疑“刑徒为军“的朝臣们不得不承认,这个沉默的少府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平定周文只是开始。陈胜虽死,六国贵族纷纷复立,反秦烽火已成燎原之势。章邯在寒冬中率军东出函谷关,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平叛征程。他的战略清晰而冷酷——先灭称王的陈胜余部,再逐个击破复国的六国贵族。
在定陶之战中,章邯展现了他作为统帅的冷酷决断。当探马报告楚军项梁部正在驰援齐地的消息时,他立即改变围攻计划,亲率精兵连夜奔袭二百里,在黎明时分突袭项梁大营。《史记·项羽本纪》记载这场战役时说:“章邯令军士皆衔枚,夜袭定陶,大破楚军,杀项梁。“项梁之死导致楚地震动,年轻的项羽被迫退守彭城。
但胜利背后,隐患已然显现。朝廷派来的监军使者日益频繁,赵高的亲信开始插手军务。更致命的是,由于连年征战,章邯军团的补给线越拉越长,士兵们穿着草鞋在寒冬中行军,粮草常常接济不上。当他在巨鹿城外与王离的长城军团会师时,这支曾经战无不胜的军队已显疲态。
公元前207年深秋的巨鹿战场,成为了章邯命运的转折点。面对破釜沉舟的项羽和诸侯联军,章邯犯下了军事生涯中最大的错误——他低估了那个二十四岁楚将的疯狂与天才。
“项羽军壁垓下,兵少食尽。“章邯在军帐中反复推演着沙盘,判断楚军会因粮尽而退。他没有料到项羽会烧毁营寨,只带三日干粮渡河决战。当楚军如潮水般冲破秦军防线时,章邯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上的无力感。王离的长城军团全军覆没,二十万刑徒军折损过半。
更可怕的消息从咸阳传来:赵高已开始清算前线将领的家属。章邯派长史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