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蒙恬
咸阳城头的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七岁的蒙恬踮脚取下祖父蒙骜铠甲上的青铜护心镜。镜面映着塞北风沙侵蚀的痕迹,三十万铁骑踏破邯郸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这方寸之间回荡。他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青铜上,听见黄河决堤般的马蹄声正穿越时空而来。
蒙氏府邸的演武场上,竹简与箭矢并陈。十岁的蒙恬左手持《孙子兵法》,右手挽三石强弓,箭簇穿透百步外随风飘动的帛书,正钉在“风林火山“四个篆字中央。父亲蒙武抚掌大笑,庭院里的梧桐叶随之震颤,惊起檐下新筑巢的雨燕。
公元前215年的秋雨浸透了云中郡的黄土,蒙恬轻抚腰间秦王亲赐的太阿剑。三十万秦军黑甲如乌云压境,阴山缺口的匈奴部落尚在酣睡。他想起半月前咸阳宫中的青铜沙盘,嬴政用玉柄敲击河套平原时溅起的细沙,此刻正化作漫天箭雨倾泻而下。
“弩阵前移三百步!“蒙恬的将旗在狂风里翻卷。青铜弩机齐鸣的刹那,黄河水倒映出遮天蔽日的箭影,头曼单于的白狼旗在血浪中沉浮。此役斩首七万,河南地七百里的草原被秦人的马蹄踏成齑粉。
九原郡的月光照着夯土版筑的民夫,蒙恬指尖划过粗糙的城墙。他独创的“三段筑城法“正在创造奇迹——前军持械警戒,中军运土夯筑,后军烧制砖瓦。蜿蜒的工地上,三十万刑徒与百姓组成的人链,正将帝国的脊梁延伸向辽东的晨光。
“将军,燕地石材已运抵渔阳。“副将递来的简牍还带着蓟北的霜花。蒙恬望向烽燧相连的北疆,突然想起当年祖父讲述的邯郸之战。昔日攻城略地的血腥,如今化作守土安民的巍峨屏障。他解下腰间酒囊,将浊酒洒在刚刚凝固的夯土上。
沙丘的鸦群盘旋不去时,蒙恬正在绘制新的烽燧分布图。使者带来的诏书透着腐木气息,毒酒在青铜爵中泛起涟漪。他抚摸着陪伴多年的环首刀,刀身映出鬓角早生的华发:“恬掌兵三十载,深知重兵在外的忌讳。然匈奴未灭,长城未固...“
朔风卷起帐外的玄色帅旗,三十万边军同时卸甲的声音如惊雷滚过阴山。蒙恬饮尽鸩酒时,手中紧握的正是最新修订的《戍边策》。当他的身躯向着咸阳方向跪倒,长城上的烽火台次第燃起,火光连成一条横贯苍穹的血色长河。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下“蒙氏秦将,内史忠贤“时,咸阳古道已长满荒草。但居延塞出土的汉简上,戍卒们仍在传抄蒙恬改良的弩机校准法。敦煌壁画里的飞天手持毛笔,而这支改变文明进程的器物,正是将军当年用野兔毫毛制成的“苍毫“。
如今站在榆林镇北台上,犹能看见明代长城与秦时夯土的重影。两千年的风沙未能磨灭那些深嵌在土层中的麻纹绳痕,就像历史长河永远记得,曾有位将军把战争与和平都刻进了华夏大地的筋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