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公孙衍

稷下学宫的槐花簌簌落在竹简上，公孙衍放下刻刀，耳畔是邹忌与淳于髡的激辩声。这个来自阴晋的年轻人，正用狼毫笔在丝帛上勾勒着七国山川的轮廓。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墨迹未干的“河西“二字上投下斑驳光影。

“欲制天下者，必先取河西。“公孙衍的指尖在羊皮地图上游走，二十岁的眼眸里跳动着与年龄不符的火焰。案几上堆满《鬼谷子》残卷，竹简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那是齐威王的使者正带着楚国进贡的青铜鼎经过学宫门前。

当秦孝公的求贤令传到临淄时，公孙衍正在与孟轲辩论“王道“与“霸道“之别。他望着诏令上“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的字样，忽然想起昨夜占得的乾卦。三日后，这个背着三卷《阴符经》的年轻人，踏上了西行的栈道。

咸阳城的风裹挟着渭水的湿气，公孙衍在章台宫前整理衣冠。殿内，商鞅刚完成新法的奏对，空气中还残留着廷辩的硝烟。“臣有三策。“公孙衍的声音清越如剑鸣，“上策取河西筑长城，中策联魏制楚，下策变法强兵。“他看见秦孝公扶在青铜爵上的手指蓦然收紧。

河西大捷的捷报传来那夜，公孙衍却在相国府邸独饮苦酒。商鞅的徙木立信之法正在关中推行，而他提出的“连横弱魏“之策，终究抵不过变法派的锋芒。月光下，他展开新绘的列国形势图，在秦魏交界处重重画下一道朱砂。

“先生请看！“魏惠王将玉璧掷于阶前，邯郸城破的消息让大梁宫阙都在震颤。公孙衍俯身拾起碎玉，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王上若许臣佩五国相印，臣必使秦人不得出函谷关半步。“殿外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正随风飘落。

五国联军会盟那日，公孙衍的白马踏过洛水浮桥。楚军的玄色旌旗、赵军的赤甲、燕军的青铜战车在朝阳下汇成斑斓洪流。他高举虎符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稷下学宫见过的青铜鼎——那时他以为天下大势尽在鼎中，而今才知鼎之轻重，原在人心向背。

函谷关外的狼烟遮蔽了星空，公孙衍的帅帐中烛火通明。当斥候来报楚军夜遁时，他手中的犀角杯应声而裂。帐外传来韩卒的骚动，这位佩五国相印的纵横家，第一次在铜鉴中看见了自己鬓角的白霜。

“犀首以为，寡人当何以处之？“赵武灵王的声音在丛台回响。公孙衍望着案上的和氏璧，忽然轻笑出声：“王何不效周天子故事？“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三晋地形，“秦得西河，魏失屏障，赵当取中山以固北疆。“窗外飘进一片雪花，落在酒渍绘就的山川之间。

垂暮之年的公孙衍在出使途中病倒时，怀中还揣着齐湣王的密函。驿站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战国策》竹简上，恍如游走的墨痕。最后一口气咽下前，他听见窗外传来孩童的谣曲：“犀首谋，张仪舌，纵横天下谁人解......“

当魏国宫阙的晨钟惊起檐下宿鸟，公孙衍正在青铜鉴前整理冠缨。镜中映出他眼角新添的皱纹，如同河西走廊纵横的沟壑。昨日韩使送来的密函还藏在袖中，羊皮上的墨迹隐约透出“宜阳“二字——那是秦军东出的咽喉。

“相国请看。“魏嗣捧着漆盒趋步上前，盒中燕国进贡的玄玉泛着幽光。公孙衍却将目光投向殿外飘摇的旌旗：“告诉燕王，本相要的不是美玉，而是辽东的三千匹战马。“他转身时玉佩叮咚，在青石地面拖出细长的影子。

大梁城的暮色中，公孙衍的马车碾过满地槐花。路过张仪旧宅时，他命御者缓行。残破的门扉上，当年二人共饮时题写的“纵横“二字犹在，只是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难辨。“故人已乘黄鹤去啊。“他低声喟叹，袖中滑落楚王新送的鱼肠剑。

五国会盟的祭坛高筑在洹水之滨，公孙衍登阶时听得铠甲相击之声如潮涌动。当他展开五色帛书宣读盟约，忽有狂风卷起祭坛四周的玄鸟旗。列国君主面面相觑之际，他却朗声大笑：“此乃天兆！玄鸟振翅，正应我合纵大军破秦之势！“

函谷关外的月色被战火染成赤红，公孙衍的中军大帐却传出琴音。他抚弄着焦尾琴的冰弦，对帐中诸将笑道：“昔年师旷奏《清角》，风雨骤至而晋国大旱。今夜本相这曲《破阵乐》，当为诸君助兴。“琴声激越处，帐外忽然传来楚军劫营得手的捷报。

洛邑的晨雾尚未散尽，公孙衍已立在周天子庙堂之前。他亲手将九鼎擦拭一新，却在转身时对东周君低语：“王室衰微久矣，君上可知这鼎耳上的裂痕，是何时所留？“不待回答，他已大步走向等候的各国使节，玉佩在朝阳下划出流金般的光弧。

当联军营中出现“秦人献地“的流言时，公孙衍正在烹制一尾黄河鲤鱼。他执象牙箸夹起鱼目示于诸将：“夫用兵如烹鲜，重在火候。今秦人欲乱我军心，恰似这鱼目混珠。“言罢将鱼目投入鼎中，热油迸溅之声令帐中顿时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