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告别
澹台心明指尖还沾着琴弦上的血渍,怔怔望着那方玉牒。陆拾川撩起被音波割破的衣袖,露出小臂上淡去的爻纹:“浊气已侵入灵脉,若我不净体涤尘,怕是熬不过今岁霜降。”
山风卷着铁竹叶掠过寒潭,在水面划出细密的涟漪。
陆拾川屈指轻弹潭边半截断剑,凡人之躯竟震得虎口发麻:“如今虽能重修道体,但既从凡尘来......“他望向第七峰外翻涌的云海,那些云絮间隐约浮现着故乡青山的轮廓,“还是回到凡尘好,我舍不得我的亲朋好友。“
澹台心明捻着被弹开的铁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物:“上月跟叶长老去云外天采星髓,撞见到个会喷火的铁鸟,腹中载着几百凡人。“他将玄光镜拍在潭面,影像里赫然是民航客机掠过云层的画面,“那些凡人管这叫‘航空器’,还说是什么流体力学......“
陆拾川盯着波光中熟悉的波音747机型,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此物送你。“澹台心明突然递来一节雷击木雕,表面浮刻着《九霄引雷诀》,“叶长老说凡界修士都爱用‘云端’传功,你拿这个插他们‘主机’,定能骇进那个叫互联网的识海。”
“心明兄你还真会开玩笑。”陆拾川捏着木雕苦笑,神识却触到内部微型引雷阵。
或许回乡开网吧也是个选择?毕竟谁能想到,凡人网吧里窜动的电流,其实是修真界泄出的雷灵气残渣。
铁叶竹林中簌簌作响,细长竹叶边缘泛着金属寒芒。陆拾川立在鹤鸣涧边,玄色衣摆沾着几片凝露竹叶,将雕着云纹的木雕轻轻推至澹台心明掌心。
涧水裹挟碎玉般的声响漫过青石,他望着对岸被雾气洇湿的竹影,说要去寻林长老封存玄穹界的记忆。
“既已斩断仙缘...“他屈指弹开襟前竹叶,金石相击声在涧水轰鸣中格外清脆,“就该把旧事封得严实些。“
澹台心明忽地握紧木雕,指尖在雷击纹路上压出青白。鹤鸣涧溅起的水珠随风扑在脸上,分不清是凉是烫。竹涛声里,他看见陆拾川转身时,几片铁叶正割裂飘落的雾霭。
陆拾川俯身拾起一枚铁叶竹,刃状叶片割破指尖血珠却浑若未觉。“澹台兄,承君厚意,便在此别过。“他将染血的竹叶掷入鹤鸣涧,看着殷红在雪浪中倏忽消散,“烦请代某向泉姑娘与月前辈致意。”
“暮云四合,君既去意已决,余亦不作无谓牵绊。且看此去山高水远,烟波尽处寒江阔。陆兄,珍重万千。”
“澹台兄,告辞。”
陆拾川告别澹台心明后,随着满地银白的月光回到住处。本想收拾行李,等明天林长老抹去记忆就能干脆利落地离开。
可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望着用了两个月的旧物件,最后垂着手站在床前——粗陶茶杯是门派统一发的,褪色的青色弟子服也不适合在灵枢界穿的,连枕头底下那把刻着“守拙“二字的木剑,按规矩也该留给新来的师弟。
他索性穿着外衣躺上冷硬的木板床,听着窗外竹影沙沙扫过青砖地,盖上了那床被子。天还没亮的时候,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他正盯着房梁上被雨水洇出的褐色水痕,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极了符箓课上学过的符文。
天刚泛鱼肚白,陆拾川就站在清梧洞天的青云阶前。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过石阶,他后颈忽然刺痛——林长老枯竹似的手指正按在他大椎穴上,檀香味混着符纸燃烧的焦苦直往鼻子里钻。
“莫怕,只是替你拔除些累赘。“苍老的声音在耳根后方响起时,陆拾川眼前炸开无数金色光斑。他感觉有冰凉细丝在脑子里游走,像蜘蛛抽丝般将那些御剑凌空的画面、玄奥符咒的笔顺,一缕缕往外扯。
再睁眼已是黄昏。陆拾川瘫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后脑勺突突地跳着疼。手机屏幕亮着蓝光,他伸手摸到后颈粘着创可贴,指腹下有个米粒大的硬痂。
陆拾川现在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出院后回家睡了一觉,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自己并没有告诉家人。
出租屋里飘着隔夜的泡面味,窗台上积灰的招财猫还在机械摆手。陆拾川踉跄着扑到卫生间干呕,抬头时被镜中自己惊住——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细看还沾着几点褐色的陈旧血渍。
花洒喷出的热水在瓷砖墙面蒸腾起白雾,陆拾川擦着滴水的发梢走出浴室,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棉质睡衣的领口。
他望着蒙尘的出租屋,抄起抹布擦拭起每个角落,直到窗框缝隙的积灰都被清理干净,额头沁出的薄汗才让他停手。
临近傍晚拖着疲惫的步伐出门觅食,西斜的太阳在寒风中显得苍白无力,羽绒服裹紧的身体仍被冷气渗透,他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