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第50章故人
丁强是活下来的那个。
怀中抱着六件衣服,每一件上,都用鲜血歪歪扭扭写着姓名一一那是他们不久前才从孟巡按那里识得的字。
他脑袋低垂,双眼无神地望着脚上磨损的鞋头,却记得把呼吸放轻缓,生怕吹散了那些被他紧紧揽在胸前的余温。
张大勇和别的兄弟们信任他,让他拿着衣服去投奔孟文芝,出面为他作证,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现在,已到了反抗的时候。
因那日山崖行刺失败,让孟文芝携证据平安离开,威胁尚未铲除,冯璋再次受冯先礼命,去到宛平阻挠其上书。
临走前,勉强凑出七具尸体扔进深坑,亲眼看着土埋实了,才能放心地走。他暗中把丁强带上,一起驾车来到宛平。
在冯先礼的视线之外,冯璋可以肆意向孟文芝表示诚意,提供帮助。马车在孟府门前停下,一先一后下来了两个装扮迥然不同的人。冯璋总是畏寒,纵身处晴天,锦衣外依然披着银狐裘。他为丁强准备了黑纱斗笠,提醒他即使在这里,也须谨慎行事,切不可随意露出面容。
而那斗笠,在他们见到孟文芝时,终于能被摘下。孟文芝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看清丁强的脸后,脱口道:“我记得你。”以为父亲已将七名河工尽数转移,眼中带着欣悦。丁强看到他开心,本想以笑回应,脸上用来牵动嘴角的筋肉却不受控地抽搐,害得他的笑容跟着扭曲起来。
双手抓紧了塞满衣服的布包裹,指头恨不得在布面上钻出十个洞。孟文芝这才察觉蹊跷,脸色微僵,将目光徐徐下移,盯着他怀里鼓鼓囊囊抱着的东西,心猝然开始乱蹦。
他屏息探问:“这是……
丁强低头,继续用胳膊死死缠住包裹,嘴角几乎要掉在地上。见丁强这副落魄样子,孟文芝锁了眉头,上前紧紧追问道:“其余的人呢?”
一直静立旁边的冯璋这时站了出来,走到他二人之间,沉了气,开口:“父亲让我处理了。”
孟文芝眸猛地一抬,心底刚生出的一簇火苗噌地蹿起,不断膨胀,他压抑不住想要大喊:“你怎么能………”
声音却越来越小,话还未说完,就传不出口了。“保他一个,已经让我很危险了。“脏事毕竟是自己做的,冯璋偏过脸,无力地解释着。
而后转身把丁强紧箍住的包裹生生拽了出来,对孟文芝说:“他有东西要你看。”
他把包裹放到桌上解开,扑面一股血腥。这气息把孟文芝一脚深,一脚浅地牵了过来。
里面仔细叠着的一件件衣服歪斜着散落在外。孟文芝认得,这些是河工们做工时穿的。似乎嗅不到那股腥腐难闻的气味了,胸口沉闷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半弯着身子捡起最上面一件。双手震颤着把它抖开。
衣背上赫然写着三个褐色大字一一张大勇。字很难看,甚至漏了不少的笔划。但足够让孟文芝认得。是的,他能认得。眼尾瞬间染了红,他弓着背僵硬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了冯璋一眼。再回头时,还未眨眼,便掉了两颗泪下来。
恰滴到张大勇的名字上,补全了"勇”字那个未写的顿点。孟文芝已不敢再看其余的,知自己失了态,用力吸气重新把身站直,用手轻轻抹掉自己落上去的水,抬手一看,还是清澈的,原来眼泪也化不开干涸的血迹。
转身看到了丁强,他早哭成了泪人,无助地站在那里,两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拘谨地握着裤边,竟像一个与家人走丢的孩童。“对不起,"孟文芝低叹道,“是我害了你们。”丁强压住身体的抖动,极快地摇了摇头,扑倒在地上边哭边说:“我和这些衣服都可以为冯先礼等人的罪行作证,孟大人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不必再叫我大人。"孟文芝不忍看他,背过身含泪仰首。他安静了很久。
时间仿佛仍停在那日在大州河边,这些无辜河工受着胁迫,明明怕他怕得要死,还是壮着胆子站了出来,为正义献出力量后,无畏地选择走向了黑暗。越想,越是愤恨。孟文芝拳握得几乎不见血色。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终于彻彻底底下定了决心,切齿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此仇,我一定报。”
冯璋听出他话失了理智,又见他恨不得立即带着证人证据去到皇帝面前指罪的架势,立即站出来阻拦:“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孟文芝正在气头:“还要再等什么?如今证据确凿,圣上一声令下,株那奸贼九族都不为过!”
“孟文芝!你先冷静听我说,"冯璋把他两臂按回身侧,盯着他通红的眼睛,沉声把话讲明,“冯先礼随时可做万全的准备。你如此贸然行事,就算真的告到圣上那里,你敢保证圣上真的会即刻降罪于他?朝堂之中,权力交织,冯先礼埋在地底的势力,远比你想象的更深、更复杂,若不把他的根一并挖出来给圣上看,冯先礼,是除不掉的。”
眼前之人依然紧拧着眉,却听进去了,理智重回,他不再挣扎,胸前剧烈起伏着,良久才缓缓说了句:“好……”
冯璋是对的。他巡按御史一职上任不过三年,见过的难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他不会代入感情,只拿律条说话,以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