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荒原引

残阳如血，将最后的余晖泼洒在这片被神明遗弃的荒原上。铁锈色的沙丘如凝固的波涛，层层叠叠地向地平线涌去，每一粒沙都像是被岁月碾碎的白骨，在风中发出细密的呜咽。枯死的胡杨树桩倔强地戳破沙海，扭曲的枝桠张牙舞爪，仿佛无数只求生不得的手，指甲深深抠进灰白的天空。

风掠过戈壁时带着刀锋的寒意，将盐碱地表的碎石打磨成齑粉。偶尔有驼铃声从沙暴边缘传来，却在接近时被狂风撕成破碎的呢喃。几具羊骨半陷在流沙里，空洞的眼窝里爬出几缕青烟，那是被渴死的旅人最后的呼吸凝结成的盐霜。

地平线处的蜃景浮现出海市，碧蓝的湖面在沙砾上流淌，转瞬又化作镜面般破碎。秃鹫在热浪扭曲的天空盘旋，投下的阴影被拉长成狰狞的鬼面，掠过那些被黄沙半掩的陶罐碎片，釉面早已风化成粉末，唯有暗红的符咒还倔强地残留着商旅的祈愿。

当最后一缕光线沉入沙海，暗紫的暮色便如腐烂的葡萄汁般漫涌。脚印在身后迅速被流沙吞噬，仿佛连痕迹都禁不起在这片荒原多停留片刻。偶尔有骆驼刺的尖刺划破裤管，渗出的血珠在沙地上迅速凝结，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鲜红注脚。

荒原族大祭司乌图枯槁的手指划过龟甲裂纹，三年来第三十九次占卜，裂痕依旧在“死门”与“惊门”之间游走。他抬头望向穹顶，烈日将骆驼刺的影子烤成细线，绿洲最后的水源正在龟裂的河床上蒸发。

“阿胡拉需要鲜血。”老萨满沙哑的声音惊起枯枝上的渡鸦，黑羽掠过跪满沙地的族人。十六名少女颈间系着驼铃，在热浪中发出垂死般的呜咽。她们身后，三丈高的胡杨木图腾柱正在渗出琥珀色的树脂——这是荒原部族最后的通灵木。

驼铃骤响，戴着青铜面具的武士将少女们驱赶到晒场中央。乌图举起嵌着狼牙的骨杖，沙地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脉在沙粒间游走。最瘦小的那个女孩突然踉跄跪倒，她手腕上的朱砂痣正与地上的血纹完美重合。

“阿兰娜。”祭司的吼声让沙丘微微震颤。少女抬起头，琉璃色的瞳孔映出空中盘旋的秃鹫群。她腕间的血纹突然发出幽光，沙地上浮现出古老的佉卢文字——“黄沙之女，地母容器”。

九日后，驼队穿越流沙区时，乌图腰间的铜铃无风自鸣。夕阳将沙丘染成血色，前方嶙峋的黑色岩山突然裂开巨口，千年风蚀形成的天然祭坛出现在眼前。七根玄武岩柱呈北斗状排列，岩壁上赭红色的原始岩画正在渗出液体——那些描绘献祭场景的古老颜料，此刻竟像新鲜血液般缓缓流淌。

“月食将临！”随行的星官突然跪倒。乌图抬头望去，玉盘般的满月边缘已然泛起铜锈色。他解下腰间的人皮鼓，鼓面中央的青铜铃舌突然立起，指向岩画中那个高举双手的人形图案。

子夜时分，阿兰娜被铁链锁在中央石柱。少女的白色祭袍上，用骆驼血绘制的星图正在发光。乌图摘下鸵鸟羽冠，露出布满刺青的额头，那些靛蓝色的符文此刻如同活物般蠕动。他开始跺脚，铁靴上的铜片与岩地碰撞出蓝紫色火花。

“库木塔格之灵！荒原族之主！”老萨满的喉音带着多重震颤，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吼。岩壁上的血珠开始悬浮，在空中组成楔形文字。十二名武士敲响人骨梆子，节奏与乌图的舞步形成诡异共振。

当月亮完全被阴影吞噬时，乌图的骨杖刺穿了阿兰娜的右掌。少女的惨叫与祭司的吟唱混合成非人的声浪：

“赤蚁开道，黑风引路

地脉枯竭，黄泉倒流

以骨为钥，以血为舟

请现真身——沙海虬龙！”

岩柱突然剧烈摇晃，沙粒如逆流的瀑布升向夜空。阿兰娜伤口涌出的鲜血并未落地，反而化作血雾笼罩祭坛。乌图的人皮鼓自动轰鸣，鼓面上浮现出沙漠深处的地宫幻影。就在这时，少女突然睁开双眼——她的瞳孔变成了完全的金黄色。

“错了……全都错了……”阿兰娜的声音带着金属震颤。老萨满惊骇地发现，岩画中那些跪拜的人形正在缓缓转身，而祭坛下方的沙地深处，传来某种巨型生物鳞片摩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