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
躺在椒房殿内寝。药炉水汽顶起陶盖,咕噜轻响,清苦的气息弥散开来。
感觉到身上的疹子消退大半,她坐起身,刚想唤宫人进来,便瞧见萧姜坐在窗边小榻上。
“前朝有动静了吗?”
郑明珠第一时间询问。
外头日光西垂,已过了七八个时辰,郑志的尸首应该已被发现了。“太尉按下了此事,并未大肆追查下去。咬定郑志是被乌孙探子所杀,已匆匆收殓回府。”
“现在灵秀坊已被围查。”
萧姜回答道。
搜捕乌孙探子这么多天,灵秀坊依然生意红火,还把素日里充作噱头的月氏歌姬藏了起来。
必然是给了郑志不少好处。
这样的事,细查下去也是打郑家的脸。再者,因郑家想排除异己,在廷尉府关押众多无辜之人,已犯起众怒。
就算怀疑郑志是其他世家的人动手,也不能继续查下去。郑志的死,更像是给郑家的提醒,若再借着搜查探子的名义牵连朝臣亲眷,两方必要搅个鱼死网破了。
在此时罢手,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竞乌孙人在蜀外虎视眈眈,此时在朝廷内大动干戈,不明智。
就算郑明珠和萧姜不对郑志下手,朝中其他世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不过是提前结束这场闹剧罢了。
真正的探子被抓,朝廷才好调遣兵将。乌孙人频频异动,蜀中已经等不起了。
“那就好。”
郑明珠点点头,随后起身下榻。
掀开被褥时,凉风扑过来,身上冷丝丝的。她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身上除却小衣外,只披着件单薄蚕纱。
萧姜拿起茶盏,轻抿一口,视线却若有似无地缠在她身上。顶着男人灼灼的目光,郑明珠不动声色地传唤宫人备衣裳来。随即也坐在小榻边,替自己斟茶。
三月三,还没过去呢。
这样吉祥的好日子,手里犯了两条命。
若是早得话,现在赶去阎罗殿,还能和她同一天生辰。也是便宜这两人了。郑明珠悄悄侧目,温声开口问道:“这几日休沐,陛下今日不妨留在椒房殿用晚膳?”
萧姜低低应了声,算是应允。
更衣后,郑明珠借口出去,亲自来到膳房。她命掌厨备好春日新发的葵菜,并切成了长丝。煮熟后装在碗里,另卧下两枚鸡蛋。“娘娘,这是要……
思绣不明白。水煮葵菜,味苦而涩,哪能比得上宫里的玉粒金莼。郑明珠没细答,只道:“再另备些可口的吃食。”“是。”
看着浮在汤面上的嫩绿葵菜,郑明珠扬起唇角冷笑。萧姜城府深,心思重。
今日种种,怕是算计着再骗她一回。在同一人身上,还能跌倒两次不成。既然愿意巧言令色、装模作样,那她就陪着萧姜演。夜色已深,偏殿内灯火通明。
宫人退守在外,殿内只有郑明珠和萧姜二人。案上摆着几道精致小菜,还有那碗葵菜面。掌厨怕被怪罪这菜寡淡,还是私加了肉汁进去。“我亲手做的,陛下不妨尝尝。”
郑明珠将葵菜面推到男人面前。
萧姜夹起菜翻动两下,见切口平滑齐整,不由低笑。他没有拆穿郑明珠的谎言,尝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吃两碗寿面,岂不是太多了。”
人没有必要活那么久。
只盼着下次闭眼,是真的入土为安。
“寿禄怎么也不嫌多的,陛下日后要保重身子。”郑明珠话罢,脑海中无端闪过萧姜浸泡在血酒中的画面,心头倏然颤了一下。
她心不在焉地用完这顿晚膳,那画面也在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萧姜临死前的目光,每每想起一次,总要缓好久才能忘记。趁着萧姜去沐浴的间隙,她靠在软枕旁安定心神。那抹被激起的异样情绪,与其说是惊撼,倒更像是愧意。无端地,怒火升腾起来,心底愈发烦躁。
郑明珠在寝殿中徘徊,直到萧姜沐浴而归,站在她面前。男人周身水汽未干,仅披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绛赤衣裳被水珠晕出小片深色,与上面的金丝绣纹融为一体。灯影下鲜亮晃眼,也将人衬得……轻佻。方才那些扰人的画面自脑海消散,被另外一段更为尴尬的回忆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