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脚
纭两手扶着墙,好奇地打量他们俩。 姚铎那双眼睛似乎看谁都泛滥热情。 她盯得太久才注意到台阶上的沈鹤亭,他正乜视人家打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兀自走到沉影身边,翻身上马。皱着眉头不耐烦似的跟姚铎说了什么,他便扯过还在发愣的盛誉的衣领子,将人推上了马背。 不一会沈鹤亭的人就撤得干干净净,人潮再次涌上朱雀天街,花纭隐匿在人潮中,买了两份新出锅的桂花糖糕。 — 梁祉的墓在城外,花纭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把酥放在墓碑上,低头注视石碑上的“梁氏之墓”四个字出神。 母亲的坟墓很简单,没有生平没有挽联,甚至没有她自己的名字。淡淡地用姓氏带过这位曾经也是戍边女将军的一生。 母亲自己的名字为何不能刻碑上呢,这是花纭那么多年都没想通的问题。 花纭在碑前跪下,对着那四个被风模糊掉的字磕了三个响头。 ——娘,我来看您了。 旷野的风,经过母亲的坟墓前,都放慢了脚步。轻轻拂过她素白的棉布衣裳,将不着钗环的长发荡到半空中。 花纭抬眸望着天,慢慢伸出手,去感知那温柔的抚弄。 她知道,这是母亲来拥抱她了。 刹那间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她揉揉眼角,解下肩上包裹,取出紫阳为她准备的金漆,跪在墓前慢慢将碑上的字描上新漆。擦干净墓前的尘灰,篝火点燃了冥钱。 她一边往火堆里扔纸钱,一边冲着那光念叨着:“娘,莫担心,我逃过了坤宁宫变,好生地活着呢。” 花纭苦笑着,树枝拨弄火堆里的纸钱:“说实话我挺想走的,当太后有什么好的,我又累又头痛。” “秋闱舞弊,靖州告急,李璞又死在了我宫中,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事等着我。就算侥幸逃过这几件,后面呢,会不会把我吃了?”花纭越说越委屈,想到这段时间接踵不断的灾难,她都觉得自己灵魂都被毁灭了,“可是被逼到这了,我不能当逃兵啊。” 眼泪掉进火堆,刹那被蒸发成水汽散尽空气中。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忙着这个那个,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花纭抽抽鼻子,喃喃道,“我哪有那么伟大呢?” “但人生本身就很伟大。” 一个男声在花纭背后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幸好那人扶住了她手肘,花纭才不至于跌倒。 是花臻。 他放下竹篮,往花纭的火中扔了把冥钱。 花臻跪在梁祉墓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 “长兄?”花纭用手背揩去涕泪,蹲在他旁边,“你怎么也来了?父亲不是不准你来拜我母亲吗?” 花臻对她认真地说:“我一直记得姨娘待我的好。以前当父亲的话是金科玉律,如今看透了许多,也会了分辨是非对错。故而今日来,一为拜祭梁姨娘,二是有些话要对七姑娘说。” 花纭低头整理那些纸钱,火光在她面前长啊又长,像故去母亲的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可又惧怕阴阳之间的天差地别。 “刚才七姑娘的话,我都听见了,”离了皇宫,花臻就还拿她当妹妹,“你问姨娘何处是方向,但人生何处不是归处吗?” 花纭不大明白花臻是什么意思,茫然地冲他摇摇头。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愿意与否,七姑娘如今都是朝廷的太后了,”花臻的立场不在世家也不在司礼监,“有天下万民仰仗着朝廷能给个风调雨顺的好日子,这难道不能成为七姑娘的方向吗?” 心中那个模糊的理想被花臻道破成现实,花纭一下子还不能接受:“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但我自己是做不来圣人的,长兄。” “何必妄自菲薄?当日在坤宁宫,七姑娘的变化之大让我极为震惊,”花臻对她说,“你本心愿意走到朝廷中央,愿意惩恶扬善,亦有与洪水猛兽对抗的勇气,现在只是被一箩筐的糟心事吓坏了,而非真的想退缩。” 花纭抬眸望着花臻。 “如今的朝廷,净是一群追名逐利,只为一人私欲苟活的禽兽,如此下去乱世必起。朝廷需要一个足够清醒,足够无私的舵手,而七姑娘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 花臻声音温柔,但眼里有一股力量:“秦榆王之死,让我看清了一些曾经看不懂的人,更懂得如今朝局危机四伏,并非我一人可左右时局。而太后娘娘,你是宦党与世家争斗最重要的筹码,你的选择之后承载着江山之重。” “长兄,我……”迎着花臻灼热的目光,花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